2009年3月29日星期日

農禪

我们发现一个叫“安金磊”的人名经常被人提起,虽然这个深居于河北农村的有机种植者声称自己只是在做着一个农民应该做的事情,但却被那些前往“取经”的城市人众口赞赏,什么是真正的有机种植?好奇心带领我们走进华北平原的寻常村落寻访安金磊。
2007年3月13日,农历正月二十四,我们和安金磊一起站在他以“有机方式”耕种了7年的土地上。不施化肥,不用农药、除草剂,因为安金磊的坚持,河北省枣强县马屯镇上的这片土地比我们此前遇到的很多农用耕地都要“幸福”很多。
什么味道都没有的土地,清香好闻
过去一年,安金磊在黑豆和棉花中间夹种了一片小米,小米成熟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收割,他说这些黄灿灿的谷子是给住在地里的那五百多只麻雀吃的。
“自己地里差不多有五百多只常住的麻雀,小米成熟以后,又从别的地方飞来很多,它们吃了17天,突然就不吃了,来做客的麻雀飞走了,本地的麻雀改去吃棉花地里的虫子,我这才把它们吃剩的收了回来。”
“麻雀做麻雀该做的,小草做小草该做的,青蛙做青蛙该做的,我们就做我们该做的。土地有它自己的一套循环方式,只要每一部分都做好自己的本分,自然就可以长出很好的庄稼。”这就是安金磊7年来对待这片土地的态度。
2000年安金磊辞去国营农场的工作,回到村里承包了两块、总共50亩的土地,开始了自己的有机种植探索。2007年3月中旬,我们跟他一起来到刚刚清理完塑料地膜的地里,他说因为今年初春的一场大雨,往年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完成的清理工作这一次只用了一个多星期就做完了。
“老天很帮忙呢。”安金磊这样说。我们却在他右手中指的指关节上看到一条没有愈合的伤口———因为大密度重复同一个拾取动作造成的皮肤开裂。
按照很多人的理解,所谓“有机种植”无非就是不使用化肥、农药而已。但是在安金磊这里,更重要的是怎样处理“人与土地”的关系。
“‘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从来都不是土地的主宰,也不是所有在‘土地之上’和‘土地之下’的生物的主宰。我跟土地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虽然还没跟植物‘说上话’,但是也有一些心得,我觉得我其实就是一个‘协调人’的角色。地里的蚯蚓可以防止土壤板结,喇蛄(俗称“地老虎”的一种虫子)吃植物根茎可以帮庄稼间苗,青蛙吃地面上的虫子,鼹鼠又控制着喇蛄的数量”安金磊一边说一边随手从地里拔起一棵黑豆的根茎给我们看:“这上面突起的部分就是固氮菌,它可以帮助黑豆从土地里获取营养。”
“我总觉得什么味道都没有土地的清香好闻。”安金磊在田地里俯身抓了一把泥土凑到鼻前,“我有时想,土地怎么这样神奇呢,只要种子埋进去,它就开始不停付出,让植物生长。”
我跟旁边的地块做了比较,发现我们脚下的土地异常松软,颜色也略深一些。手指稍微在地里向下刨一刨,就发现了一条小动物挖掘出来的通道。
“是鼹鼠挖的,它们住在这里。”安金磊说。
“现在它们在哪?”我的手顺着那条通道向下摸索,突然觉得这片土地即亲切又神秘。
农耕禅与吃素的狗
安金磊承包的这一片土地紧靠着邻村,当初就是因为离本村太远所以没有人肯耕种,几近荒芜。地头一间小砖房曾经是安金磊夏天居住的地方:“看瓜,看其它庄稼,晚上点着蜡烛在里面看书,有时候就用手电筒。离自己的田地近,心就特别静,有时候都不舍得回家了。”
在小砖房的附近,有一片已经清理出来的场地,安金磊说下一步要在那里盖一排小房子,让更多人可以有机会在紧临土地的地方读书、思考,获得心灵的宁静。
“经常有城市里的朋友打电话说自己又失眠了,我就让他们来这里跟我一起干农活,通常干一两个星期失眠的问题就都没有了。土地就是这么神奇,所以现在我会有一种还不是非常成熟的想法,就是我想做一种‘农业禅’的模式,让所有有需要的人都有机会亲近土地,其实城市与土地本来就不应该对立。”
“我总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可以跟土地这么接近。上次去北京,有人指着一栋很高的楼告诉我有的城市人在一座楼里基本就可以解决自己的工作、生活需要,一个月不下楼都有可能。这样的生活真是让我无法接受。”
安金磊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样说。
安金磊的家是两进式的小院落。院子里几棵枣树一到收获季节果实就会压满枝头,“摘也摘不完,特别甜。”
院子里两条小狗见有陌生人进门总是很警觉地提醒主人。让人吃惊的是它们居然都“吃素”,趁主人不留神就溜进厨房叼一根胡萝卜跑到后院猛啃,满脸陶醉。
这天晚上我们围坐在桌旁聊天,间或有人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不知为什么找不到月亮,星星却格外明亮,终于看到了久违的“漫天星斗”。
有机的标签请别贴在我身上
在安金磊家的第二天正赶上农历正月25,按照当地的风俗,安金磊早起在院中“打囤”———用草灰在院中空地上画五个象征粮仓的圆,圆中央用一块砖头压住一种粮食,取的是“五谷丰登”的意思。据说烧过香后翻开砖头,如果哪种粮食粘在砖面上,就预示着这种作物在这一年的收成会格外好。
“有时候这些传统的有仪式感的事情会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安金磊一边翻砖头给我们看一边这样说,按照砖头上的“预示”,似乎今年芝麻和绿豆会有大丰收呢。
早饭后,我们跟安金磊和他的爱人张秀双一起去麦田里除草。麦苗已经长出地面十几厘米,我们需要做的是锄去一种只会在麦田里出现的“麦蒿”。
“不用锄的特别干净,一方面是其实也做不到完全清除,另一方面小草在田里本身也参与着土地的循环。”安金磊又说:“人怎么可能完全了解植物的需要呢?有时候我看到那些机械化栽种的麦苗在田地里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被人施化肥,施除草剂,就觉得它们很可怜。”
我蹲在地里手握锄刀忙活了不到3个小时,双腿就已经开始发抖。麦田里的“小麦蒿”帮我“看到”了自己缺乏足够锻炼的生活方式,也让我体会到了为什么那么多农民会用除草剂替代手工锄草。
“别人种地根本不像我们这么辛苦,这一片麦地,我们两个人从早晨开始干到晚上天黑看不见了,这样一直干两个星期才能除一遍草,如果用除草剂,一上午就喷完了。”张秀双说。
“那些用除草剂除草的人,他们把省下的时间用来做什么呢?”
“打牌。打麻将。但是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会算一笔账,一亩麦地忙一年,按照我们这样的耕种方式会收七八百斤麦子,1斤麦子的收购价不到一块钱,如果只是用金钱来衡量,这显然不值得他们付出这么多劳动。”
说的也是,在一个“消费”被当做美德的时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农民对土地的态度只是单纯的“索取”?
我也反对把‘有机食品’、‘有机种植’的标签贴在我身上,其实更合适的说法是‘生态农业’,或者,我要更进一步,是‘农业禅’。今年我就要在地头盖几间房,让有意愿的朋友有机会在土地旁边思考和生活。”
在两天的相处快要结束时安金磊的这段话让我们对所谓“有机产品”有了新的认识:如果你决定过一种“有机生活”,最重要的并不是学会对“有机产品”的选择,而是要像安金磊明确自己跟土地之间的关系一样,确定自己跟食物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比如,不吃返季节食品,不吃超过自己基本需要的食品———就像甘地说的那样“地球所提供的足以满足每个人的需要,但不足以填满每个人的欲望”,如果做到这些,可能才可以算做是一种真正的“有机食物观”呢。